[中国教育报]谁“动”了我的暑假

 

湖北省武汉市某培训机构的宣传标语。 熊邦红 摄

    “连续9年出中高考状元”、“金牌老师一对一，应试就是牛”。正值暑期，武汉各大培训机构的“抢生大战”迅速占领了朋友圈。从居民小区到街道广场，补习班的招生广告也几乎随处可见。家长们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制定了方向各异的暑期学习计划，不少中小学生也纷纷跻身暑假“充电族”行列。

尽管各地教育部门频频出台“减负令”，大培训机构还是如火如荼地打响了“招生大战”，家长们纷纷为孩子量身报名各种“培优班”、“提高班”、“火箭班”、“名校班”、“兴趣班”。

对此，记者不禁要问：孩子们的暑假去哪儿了？暑期培训为何总是水涨船高？到底该如何对待培训课程？

“第三”学期，是查缺补漏还是“赶鸭子上架”？

“上学期才刚刚接触四则运算，自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个暑假妈妈又给我报了简便运算的数学班，上课完全听不懂。”家住湖北省武汉市，才上四年级的刘彦对记者倾诉道，平常上数学班，老师让他起来回答问题，他很多都不会，有的高年级同学会在私底下嘲笑他。

而他的好朋友王兰也在武汉另外一所英语培训机构上雅思少儿班，记者联系到王兰时，她正在教室的外面被老师罚背新概念英语课文。“一句都听不懂，这些课都是学校里教师没有讲过的，回家跟妈妈讲，但她硬是要我来学，还说听不懂就多学学，这样才有效果。”下课后，王兰抱怨道。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除了不少“学困生”在补习功课之外，不少“学霸”也正在参加各种补习班的集训。今年准备升小学五年级的蔡阳，已经是个“小学霸”，这个暑假正在武汉某培训机构参加华罗庚杯精英赛的集训。此外，英语和数学还各有10天超常班的课程。

“对于不适合的孩子或者完全没兴趣的孩子，可能会觉得很痛苦，但阳阳却上得津津有味。”阳阳爸爸介绍说，从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开始，阳阳便登上了补习机构这艘“贼船”，按照辅导机构设计的晋级体系和能力测试，一步一步成为了培训班中“牛娃”的一员。到了三四年级，阳阳通过选拔考试进入了“集训队”，在各种比赛中捧得奖杯。可是，在“集训队”里不断有新的“牛娃”，阳阳被“虐”得很惨。但是，阳阳却认为有竞争对手的培训班挺好的。就这样，他一路在超常班中越战越勇，成为一名奥数冲刺班的“小学霸”。

记者采访了解到，除了传统学科补习，书法、乐器、跆拳道以及各种绘画、舞蹈、游泳等兴趣班培训，也吸引了家长的目光。“我每天除了去培训班补习数学和英语外，周三周五下午还要去上舞蹈培训课，平时妈妈下班早的话，还会检查我的钢琴学习情况，真是比上学还累。”看着墙上妈妈“精心”制作的补课表，初一学生程芸叹了一口气，说自从5岁开始，就被要求严格执行补课表计划，爸爸妈妈没时间的时候，就是爷爷奶奶接送陪伴，旁人会经常笑称他们为“赶场子”。

“真的很讨厌这种暑期补习，在学校里每天都有很多的作业，晚上复习到10点钟，本想暑期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下，却还是不得不跟着爸妈的路子走，真的很累。”程芸继续抱怨道。

上学期，不少孩子就在幻想着有一个不用做作业，可以睡懒觉、随便吃冷饮、窝在家看动漫的假期。然而，暑假刚刚开始，孩子苦苦盼望的假期却面临着“暑假不放假”的窘境，真正沦为了“第三学期”。

跟风报班，是望子成龙心切还是万不得已？

“暑假到了，可不能让孩子整天疯玩，学习千万不能落下！这么多孩子都趁着假期上培训班，现在正是补习偏科的好时机，你赶快抽时间去给孩子报名。”家住武汉徐东的王女士着急地对丈夫说。每到暑假，这对夫妻就为孩子的暑期计划绞尽脑汁，各尽奇招。

学科补习的价格在暑期水涨船高，名额难抢。但是，这依旧挡不住家长为孩子“谋福利”的心思，甚至很多家长送孩子去上培训班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在上培训班。

“我也好想发飙！你觉得我们家长愿意花钱给自己和孩子买罪受吗？孩子每天在各个培训班之间奔波，补课刷题，我们做父母的何尝不心疼？我们都替孩子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升学指挥棒’摆在那里，名校自主招生的门槛摆在那里！”一位家长无奈地说。

在采访中，记者还发现，仅仅因为“孩子放假而大人照常工作，只是希望暑假里孩子能有个去处”的家长也不在少数。有的家长还表示：“多少能学点东西更好，实在不行，起码比孩子自己在家安全些。”的确，家长都希望孩子们假期能有个好去处，顺便学点东西，这些也是暑期培训班“高烧”不退的重要原因。

听闻武汉水果湖附近某教育机构所承办的培训班十分火热，记者扮作学生家长前去调查，穿过一条近50米的走廊，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培训机构的宣传牌，走廊尽头挂着一个LED（发光二极管）灯。下午3点，陶女士把孙女欣欣送到教室后，赶紧脱下防晒衣，拿出包里的水杯，边喝边说道：“外面太热了，跑不动了，就在这里等孩子放学吧。”

陶女士告诉记者，整个暑假，11岁的孙女报了5个培训班：英语、数学、绘画、钢琴、语文，其中，每周二、四、六上绘画课，一、三、五上英语课，二、六上钢琴课，数学、语文每天都要上。“这么多课程，都要用心记下来，不然特别容易混。”

“虽然离得近，但是大中午出门，一来一回，衣服常常湿透。”陶女士说，由于数学班的孩子多，教师都是下午2点半准时下课，所以中午的课，她们一般都会去得早一点。“趁孩子上数学课的时间，还要赶回去忙家务，休息一会儿，紧接着又要去接孩子了。”

对于冒着高温陪着孩子一起上补习班的这种行为，一位自诩“有识之士”的程姓家长坚决抨击：“我是坚决反对这种补习行为，孩子还小，过早地接触补习对他而言可能并不是好事。谁说每门学科考第一走入社会后就能更‘出彩’？”

课程培训，是良心服务还是商业营销？

“两个月从学渣到学霸的蜕变”、“一对一培优，全面提高成绩”、“名校教授为你私人订制”、“暑假不学习，落后一大截”、“多轮课程滚动开班，孩子随到随学”，在武汉市江汉路附近，有不少人在派发培训机构的招生广告。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教育培训机构宣传不实、无证经营、超范围经营等乱象十分突出。

一家美术培训机构的招生人员告诉扮作家长的记者：“我们机构请了湖北美术学院的一级名师，你的小孩要是报名，肯定给他最成功最有优势的辅导。”记者借有事为由摆脱了招生人员的纠缠。

记者深入采访了解到，如今，中小学暑期补习班的种类已细分为语数外等学习类科目和书法游泳等兴趣类课程，补习的年级已经从高中、初中扩展至小学甚至幼儿园，补习内容也由课内学科延伸到了各种“特长”。

暑期里，学科补习的价格也水涨船高。邓先生的儿子明年参加中考，今年暑期是最关键的冲刺期。早在上学期末，他就在一家社会补习机构里报名“VIP（贵宾）一对一”小班化教学，重点补习数理化。“VIP一对一补习好是好，就是价格不菲，包括开学后的后续补习，我整整购买了4万多元的课时。粗粗一算，去掉优惠附赠课时，平均每堂课在300元以上。”

除了机构“一对一”补习，还有些学生家长发动人脉关系，找到已经退休的老教师，单独上门辅导。因为退休教师教学经验丰富，“一对一”或“一对多”上门补习，每堂课也在500元左右。

初、高中考生的学科补习之外，一些小学生甚至学龄前儿童的培训价格也不菲。儿童奥数、幼儿思维训练、英语口语、看图说话等课程，这些大多开在商务楼里，打着“多年精心研发”等各种噱头，受到家长追捧。个别课程一定要靠“秒杀”，才可能报上名。儿童暑期培训课程费用丝毫不亚于中学生学科补习，平均花费也高达数千元。

培训机构如今是越开越多，很多培训机构为了吸引更多的客户，将班级细化，滚动开班，开始在多地开办分校区。但还是有不少家长挤破脑袋抢着报名，未把握住时机的家长，将只能选择延期上课或另选校区。

“目前我们7月份的班已经快结束了，您可以为您的孩子选择8月份的补习班，现在这个班只剩下不到10个名额，如果您想报班的话，请尽快做决定。”7月25日，武汉南湖一家英语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正在向咨询的家长介绍。

“放假前，问儿子要不要去报个暑假的兴趣班，他说不去，现在在家里嫌闷，又要上。”家住武汉光谷的张先生最近在为儿子多多突然要上跆拳道培训班而烦恼，在了解对比了几家道馆的教练、场地、教学班级、上课时间等，就挑了两三家道馆，赶紧为儿子预约体验课，等儿子体验之后确定道馆就报名。

“来这里，交到了不少的朋友，真没想到跆拳道这么有趣。另外，他们还为我安排了一个教练亲自教，还真学会了不少招式，将来我可以保护很多人了！”多多摆着跆拳道的样式高兴地告诉记者。

据了解，如今除了上补习班，越来越多的家长开始重视孩子的身体素质和特长，把孩子送去兴趣班进行训练。此外，培训机构所聘请的教师良莠不齐，有中小学在职教师，也有刚拿教师资格证的大学生。而据武汉市教育局相关负责人介绍，国家自上而下严令禁止在职教师进入暑期培训行列。

是否报班，是盲目从众还是理性选择？

早在暑期还未到时，家住武汉市武昌区沙湖附近的一位三年级学生的夏妈妈已开始提前打听“小五班”培训报名事项，希望给孩子争取考入知名初中的机会。“孩子平时每周参加某知名奥数机构的培训，除奥数之外，国际象棋、英语口语、绘画课程等各项培训基本填满了日常安排。”夏妈妈对记者说，同事很多孩子都到国外去上学了，孩子将来要考国际名校，必须从小开始抓起。

“妈妈，我肚子疼。”武昌区南湖花园刘女士的孩子壮壮最近经常喊肚子疼，可每当刘女士提出去医院做检查，孩子的“疼痛”就消失了，死活不愿意去医院。“好不容易放假了，可妈妈还要我上培训班，我不想去，就只能假装生病了。”几经询问，壮壮才吞吞吐吐告诉记者实情。

孩子不愿意补课怎么办？武昌首义学院新闻与法学学院石长顺教授给“头疼”家长支招:“暑期不仅是孩子查缺补漏的学习时间，也是带孩子户外实践的好时机。如果孩子不想去上培训班，也不用刻意勉强，可以陪孩子参加一些公益实践，比如带孩子去农村支教或者参与社会服务。”

到底该不该让孩子上补习班？很多家长在纠结一番之后，也选择盲目地帮孩子报班，且是越多越好。家住广埠屯的蔡先生表示，至少应该让孩子试一试上培训班，“没有试过的事，你怎么好轻率地否定它呢”。

蔡先生认为，课外的学习应该成为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家庭教育可以在孩子的品格培养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专业培训机构以其师资力量的受教育背景和广泛的社会接触面，理所当然会扩大孩子的视野，同时也会大大提高孩子对某些科目的学习能力。”

武汉市某小学罗姓校长同样表示，自己并非全盘否定课外补习，但家长要清楚，课外补习不能代替日常的课堂学习，课外补习可以看作是营养品，没有也许不行，但过犹不及。而校外培训机构的最直接动机是赢利，这也导致出现一些非法行为，“教育部门应当重视对校外培训机构的管理，不然会对教育事业带来不利影响”。

也有教育界人士认为，在应试教育体制下，校外培训班之所以火爆，是家长对子女成才的渴望。从另一个角度看，是由于学校教育没有满足学生成长所需要的“养分”。均衡配置教育资源、改革高考和中考以及“小升初”制度才是治本之策。

“家长望子成龙心切的潜台词，是对稀缺优质教育资源的追求。如果不用学课外知识、不用去培训也能上好中学、好大学，就少有家长会让孩子吃这份苦。”武汉大学教育学黄明东教授说。优质教育资源短缺，是培训热的根源。如果这个根本问题没有解决，那么培训班恐怕很难完全消失。

华中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张德华教授提醒学生家长：“假期是否给孩子选择培训机构补习，最好结合孩子的实际，尊重孩子的意愿，以满足孩子个性发展需要、提升综合素质为出发点，以不加重孩子的课业负担和心理负担为前提，不能盲目从众和攀比，要有针对性地为孩子选择确实需要查漏补缺或巩固提高的学科。”

记者 程墨 实习生 熊邦红 戴涛 刘雅苹